迷失镜宫：雅克·里维特谈( tán) ## 《六人行不行》 作者：丹·奥奇( qí)纳 与 贾里德·拉普福格尔( ěr) 原载于《Diverse Scorer AG》2004年12月刊 比起新浪( làng)潮导演们的历史性成就( jiù)，更令人惊叹的是他们四( sì)十余年来对当代电影持( chí)续而充满灵感的冒险精( jīng)神——埃里克·侯麦、让-吕克·戈( gē)达尔和雅克·里维特尤其( qí)如此，他们始终忠于自己( jǐ)独特的电影创作方式，甚( shèn)至可以说，随着年岁增长( zhǎng)，他们愈发激进。七十五岁( suì)仍精神矍铄的里维特虽( suī)不如戈达尔或侯麦声名( míng)显赫，但和这两位战友一( yī)样，他的创作方式完全自( zì)成一体，且绝非易事。里维( wéi)特的电影极具现代性，其( qí)标志是对戏剧与演员高( gāo)度自觉的迷恋，并很大程( chéng)度上依赖时长与叙事自( zì)由。他的作品从容不迫，从( cóng)不引导观众。作为新浪潮( cháo)中最痴迷电影的一员，里( lǐ)维特的作品常暗含对其( qí)他影片或类型的指涉（最( zuì)近他尝试了音乐剧、惊悚( sǒng)片，如下文所示，还有西部( bù)片）。 与让·雷诺阿《金马车》（1952）一( yī)脉相承的古典喜剧《六人( rén)行不行》，围绕一个在巴黎( lí)演出皮兰德娄戏剧《如你( nǐ)所愿》的意大利剧团展开( kāi)。影片勾勒出这个小剧团( tuán)成员间错综复杂的情感( gǎn)网络：核心人物是法国女( nǚ)演员卡米尔（珍妮·巴利巴( bā)尔饰），她作为剧团台柱重( zhòng)返巴黎，与意大利籍男主( zhǔ)角兼剧团负责人乌戈（塞( sāi)吉·卡斯特里图饰）相恋；乌( wū)戈被年轻女子多（海伦·德( dé)·福杰罗勒饰）吸引，而多的( de)兄长亚瑟（布鲁诺·托德契( qì)尼饰）则引诱了哲学教授( shòu)皮埃尔（雅克·波纳菲饰）的( de)妻子索尼娅（玛丽安·巴斯( sī)勒饰）——皮埃尔正是卡米尔( ěr)的前任情人。里维特不断( duàn)穿插剧中戏的片段：皮兰( lán)德娄的剧本与主线故事( shì)形成镜像（卡米尔如同剧( jù)中女主角般拥有双重人( rén)生与两位情人），而每位现( xiàn)实世界的人物也依次成( chéng)为台下观众。渐渐地，现实( shí)世界变得比戏剧更富剧( jù)场性。这虽是里维特最轻( qīng)盈迷人的作品之一，虽不( bù)及他的那些杰作，却依然( rán)流淌着纯正的里维特血( xuè)液。 《电影视野》：这是您首部( bù)由北美主流发行商推广( guǎng)的作品，电台广告甚至打( dǎ)着"雅克·里维特新片"的宣( xuān)传语。电影产业发生了什( shén)么变化让这成为可能？ 雅( yǎ)克·里维特：故事或许不同( tóng)，但我们拍摄方式与从前( qián)毫无二致，创作野心与早( zǎo)期作品并无二致。这部作( zuò)品披着喜剧的外衣——但在( zài)我看来，开场部分并不算( suàn)真正的喜剧，前一小时几( jǐ)乎没有特别滑稽的桥段( duàn)。只是随着事件层层推进( jìn)，人物处境才逐渐变得荒( huāng)诞起来。当我最初构思这( zhè)个剧情和角色时，根本不( bù)知道故事会走向何方。不( bù)确定会发展成黑色悲剧( jù)还是闹剧[笑]。 您所有作品( pǐn)都有个共同特点：它们的( de)轮廓是在观影过程中逐( zhú)渐成型的。《六人行不行》需( xū)要一小时才能让观众摸( mō)清方向。这是预先设计的( de)，还是拍摄过程中形成的( de)？ 我的电影诞生于对话而( ér)非写作。当然最终一切都( dōu)会落实成文本。但真正的( de)创作来自交谈——最初是与( yǔ)我的两位搭档帕斯卡·博( bó)尼茨和克里斯汀·洛朗三( sān)人讨论。三人行的状态很( hěn)有趣：有时两人赞同而一( yī)人反对，我们必须说服对( duì)方，或至少尝试说服。偶尔( ěr)也会出现一人说服另外( wài)两人的情况。 但这些都属( shǔ)于编剧环节吗？ 不，没有任( rèn)何书面内容——只有反复的( de)讨论。我甚至不做笔记。这( zhè)个阶段必须保持完全开( kāi)放，如果我忘记了某个点( diǎn)子，说明它本就不值得保( bǎo)留。我与演员的沟通也是( shì)如此，我很早就开始考虑( lǜ)选角。你要尽早确定哪个( gè)演员适合哪个角色。我们( men)三人会持续讨论，始终带( dài)着对具体演员的想象。比( bǐ)如卡米尔这个角色，最初( chū)构思时并没有卡米尔这( zhè)个角色时，我心中想的并( bìng)不是珍妮·巴利巴尔。原先( xiān)属意的女演员对这个项( xiàng)目感到不安，她无法理解( jiě)我的创作方向，所以退出( chū)了。后来我想到珍妮，角色( sè)便彻底改变了——好吧，不是( shì)彻底，但确实发生了本质( zhì)变化。比如皮兰德娄的剧( jù)中戏就变得更重要了。 这( zhè)个特定的皮兰德娄剧本( běn)是何时进入创作视野的( de)？ 非常早期。第一次与塞吉( jí)·卡斯特里图交谈时，一切( qiè)都还很模糊，基本设定只( zhǐ)是一个来巴黎演出十场( chǎng)的意大利剧团。而我问塞( sāi)吉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关( guān)于剧中戏的选择。我一直( zhí)想着皮兰德娄，这也是他( tā)第一个想到的名字。很快( kuài)我们就选定了《如你所愿( yuàn)》，因为女主角是个外国人( rén)，可以由非意大利籍女演( yǎn)员出演。我觉得珍妮·巴利( lì)巴尔的意大利语还不错( cuò)[笑]，不过我知道她说话带( dài)着法国口音。 选择这个剧( jù)本后，是否导致电影走向( xiàng)了不同发展路径？ 我不这( zhè)么认为。这出戏本身很美( měi)，很精彩，它的优势在于女( nǚ)主角选择在生活中扮演( yǎn)某个角色，希望借此改变( biàn)人生。她对从前的生活不( bù)满，以为通过扮演就能获( huò)得新生——但最终失败了。虽( suī)然有这个元素，但我们并( bìng)没有特别展开。 所以这部( bù)分情节基本保持原样？ 确( què)实如此。我不喜欢解释得( dé)明明白白——那是我最厌恶( è)的做法。我讨厌把一切都( dōu)交代清楚的电影。我宁愿( yuàn)让观众在第一幕时稍微( wēi)迷失方向。 有意思的是迈( mài)克·李也采用类似创作方( fāng)式。 我认为每位导演都有( yǒu)自己的工作方式，虽然存( cún)在相似之处。但本质不同( tóng)，因为他追求的是更贴近( jìn)日常生活的东西——角色的( de)社会现实性——坦白说这不( bù)是我的首要考量[笑]。我尽( jǐn)量不让角色过于虚幻，但( dàn)也不追求完全写实。我很( hěn)喜欢迈克·李的电影。我们( men)的共同点是追求自由的( de)概念。角色在初始阶段并( bìng)不固定或完全定义，这样( yàng)他们才能给我们惊喜。角( jiǎo)色可以改变，故事结尾时( shí)他们与开场时已不尽相( xiāng)同。 但迈克·李会让观众找( zhǎo)到方向，而在您的电影里( lǐ)，前一小时我们是在跟随( suí)导演一起探索。 我肯定不( bù)会牵着观众的手往前走( zǒu)，这点很确定。 电影有更长( zhǎng)的版本吗？ 有，但三小时四( sì)十分钟对商业发行来说( shuō)太长了。即使在巴黎，影院( yuàn)上映的也是较短版本。如( rú)果一切顺利，或许会在一( yī)两家艺术影院放映加长( zhǎng)版。主要区别在于这个版( bǎn)本有约12-13分钟的皮兰德娄( lóu)戏剧片段——虽然顺序不同( tóng)，但通过这35分钟完全可以( yǐ)重构整部戏剧。而且... 而且( qiě)加长版更详细展现了乌( wū)戈遇到的麻烦和剧团被( bèi)拖欠薪酬的情况。但故事( shì)主线不变，主要是前半部( bù)分更冗长。如果看加长版( bǎn)的话，观众可能不会那么( me)迷失方向[笑]。卡米尔决定( dìng)去见皮埃尔之前的铺垫( diàn)时间更长，不过最后半小( xiǎo)时完全一样。 在如此漫长( zhǎng)而多样的职业生涯后，还( hái)有您想拍但尚未尝试的( de)电影类型吗？有什么领域( yù)是您觉得尚未探索的？ 太( tài)多了。但很遗憾，我不可能( néng)全部实现。我永远不会拍( pāi)西部片[笑]，也不会拍战争( zhēng)片。虽然我热爱西部片、战( zhàn)争片和科幻片，这些类型( xíng)都能拍出精彩作品，但我( wǒ)不会去尝试。 我知道很多( duō)导演不喜欢在项目开始( shǐ)前谈论电影计划，但您现( xiàn)在有正在筹备的项目吗( ma)？ 目前没有。无论拍摄方式( shì)如何不同，我的电影始终( zhōng)基于与特定演员合作的( de)愿望。这就是为什么戏剧( jù)或戏剧性的概念始终贯( guàn)穿我的作品。 那现在有您( nín)特别想合作的演员吗？ 当( dāng)然有，幸运的是有很多。如( rú)果找到合适的故事，有很( hěn)多演员——尤其是女演员——我( wǒ)都想合作。我需要一个能( néng)让我发展出些东西的角( jiǎo)色。但这并不容易，因为优( yōu)秀演员已经尝试过很多( duō)类型，我见到他们时总想( xiǎng)发掘他们未曾展现的特( tè)质。比如多年来我一直想( xiǎng)和桑德琳·波奈儿合作，她( tā)已经与莫里斯·皮亚拉、阿( ā)涅斯·瓦尔达、雅克·杜瓦隆( lóng)等多位导演合作过，塑造( zào)了许多有趣的角色。某天( tiān)灵光乍现，在长期犹豫"为( wèi)何不试试？"后，可惜资金没( méi)到位[笑]。所以我们只实现( xiàn)了圣女贞德形象的惊鸿( hóng)一瞥。 现在有哪些导演让( ràng)您感兴趣？ 作为影迷，很多( duō)导演都让我感兴趣。但若( ruò)论影响，我是最没资格回( huí)答的人。确实在创作初期( qī)或过程中，我会从过去的( de)大师那里寻找灵感。这次( cì)《六人行不行》的起点显然( rán)是让·雷诺阿。拍《圣女贞德( dé)》（1994）时，开场构思参考了罗西( xī)里尼，后续很多结构灵感( gǎn)来自西部片记忆——霍克斯( sī)和福特的电影。跟随贞德( dé)的那队战士，就像西部片( piàn)中围绕主角的群体，最终( zhōng)呈现的场景也颇具西部( bù)片神韵：露营场景、骑马场( chǎng)景，毕竟15世纪的人确实骑( qí)马。 所以您也算拍了部西( xī)部片？ 借鉴福特和霍克斯( sī)的思路很有帮助。我也想( xiǎng)到雷诺阿的历史片——尽管( guǎn)时代背景迥异，但《马赛曲( qū)》（1938）是部杰作。不过在创作过( guò)程中，我完全没想雷诺阿( ā)，他不在参考之列。倒是时( shí)常想到罗伯托·罗西里尼( ní)，有时还有霍克斯。 虽然您( nín)职业生涯中，戏剧对您的( de)影响同样深远。您是否执( zhí)导过舞台剧？ 我曾有过一( yī)两次尝试，但条件都不理( lǐ)想。而且我认为自己并非( fēi)合格的戏剧导演。剧场工( gōng)作截然不同——电影导演像( xiàng)是捕捉正在发生的瞬间( jiān)，而戏剧恰恰相反，需要为( wèi)演员构建整套动作逻辑( jí)，每晚如此。我完全不具备( bèi)这种特质。某种程度上，拍( pāi)摄当天的那场戏就是我( wǒ)们存在的唯一世界。当然( rán)我知道它与其他部分的( de)关联，但每场戏都像是独( dú)立的短片。我所有的电影( yǐng)都带有这种特质：每部作( zuò)品都是由串联起来的众( zhòng)多"短片"组成的。